每個人,因為生命的獨特,總會找一種方式棲息自己。
我是來自於父母輩都有大家庭的家族,於是親族聚會時,都是很龐大的局面。如果數算我們第三代的,光是我外婆這邊,就有48個孫子女,每次玩躲迷藏,都不知道要怎麼找人。
小時候,我不太知道怎麼融入團體,總是傻楞楞的看著男生們玩對戰玩成團,女生們玩扮家家或編織或看少女漫畫,我不太知道怎麼安放我自己,總想在團體中找地方躲。
拍照時就是這樣,我不太知道怎麼對著鏡頭笑,更不知道怎麼擺姿勢,對比那些很會擺出各種姿態的女生,我其實很做不來。性格裡有一種彆扭。但更多時候,其實是不知道,自己的可愛,原來,只要對著鏡頭自然笑就好。
後來,我發現,其實玩家家酒,可以玩很久。只要給我一個角色,就能進入角色中假裝,原來的那個我可以消失,於是,我常常玩家家酒玩到大家都各自散場了,我還在角色中繼續,直到媽媽喊吃飯了才停手。
有一次,一位年紀比較大的表姊坐在我旁邊,默默的看著我自己一人玩家家酒玩了一個多小時,我當時沒留意有人在觀察,很專注地在各個角色扮演裡,直到,表姊開口。
「妳好厲害,可以自己扮演那麼多角色,玩好久。」
後來發現,這樣的本領,對人生其實是有重大影響的。原來,這訓練我說故事的本領。
它讓我擁有天馬行空的想像力,它讓我因此擁有發展故事的能力,在家家酒的時光裡,我是那個王國的上帝,可以編排每個人的生命。
原來童年這種大量的獨白時刻,對於作文或創意,有莫大的助益。
後來,更發現,與其順著別人的意思玩一些自己不熱衷的遊戲,還硬要擠兌笑臉,不如我來發號施令。於是,開始看書學團康帶領,開始記得每個笑話,開始變成人群中負責掌控氣氛的角色,慢慢的,從一個閉塞的小女孩,變成人前帶動氣氛的控場人員。
但是,即使如此,我依然在人群堆裡感到寂寞,一場大型活動過後,經常有股巨大無名的孤獨感吞沒我。那個小時候,對人群不自在的小女孩,總是在這人聲鼎沸處,悄悄地站立在身旁,握緊我的手,深怕自己在這人群裡迷路。
很多年以後,我才知道。原來,我只幫我的肉身找到棲息地,我在人群堆裡尋肯定找溫暖,但這些都不足以餵養我的心。
我的心在飄泊。
很多很多年以後,我才終於在一場靜心中,跟這個小女孩對話,並且理解了,為什麼這樣彆扭。
原來很多的推進,我都太過用力;原來很多的進程,我並沒有時時觀照自己的內境,我不願意坦誠,也不願意伸手求助,我遭遇的混亂,其實沒有人懂。更糟的是,我沒辦法說出「真實」的語言。我總是在過分強迫自己。在那些風光熱鬧的背後,我害怕的都是失去。但真實是,我並不曾擁有。
很多很多年以後,我才發現。原來,『越熱鬧,越寂寞;越渴望,越孤獨。』
於是,我開始進入靜心,跟小女孩對話,聽她說她的煩惱,聽她說她的想法,聽她說她的擔憂,也聽她說,她的要與不要。這個已經虛長很多歲的我,開始一一承接,我不虛構「沒事,長大就好」的假象,我也告訴她,我此刻的煩憂,成長歷程的撞壁,說我的孤單,說我的傷。我發現,才五歲的她,什麼都懂,她也能如實的承接我的哀傷與憂愁。
原來,這世間,最能安慰我的,是我自己。最能帶我走出生命泥淖的,也是我自己。
因為,當我們願意接納不同面向的自己,不再單向往人群裡取暖,成了能給也能收的人,也願意坦承自己有其逆鱗處,更願意接納自己陽光不足的陰暗處時,反而更能安靜作自己。因為接受「單獨」不等於「孤獨」,更能怡然自得回到自己的棲息地,安養自己。等蓄養足夠電力,再往人群裡走去,發揮自己,貢獻自己。
從這一刻開始,我跟那個五歲的自己,開始闢建自己的生命棲息地,因為這樣,我開始能閱讀每個人的內在小孩,當我安靜,我的內在小孩,其實都在跟對方的內在小孩打招呼,她在找她的朋友,在找她的老師,在找她的書,在看她的電影,在吃吃喝喝。
至此,從原來只是要找一個落腳處安身立命,我開始擁有自己一處獨特的生態棲息地。有自己相熟的朋友,有互相能量智識交流的園地,也有繼續進修慧命的領域。
當我準備好自己時,進入冥想,我總能看見我的棲息地。那森林氣息,那蓊鬱的綠,那淙淙水流聲,山林裡迴響著的遠近鳥叫聲,還有那棵,總在那裏等待我回去的參天大樹。
每個人,都可以創建自己的生命棲息地,自己的生命樂園,或是自己的生命花園。在那裡,安靜的呼吸,跟自己對話,你會在其中,找到源源不絕的生命力。也會看見,許久未曾出現的內在小孩,在那裏,安靜的等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