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一九七六年完成的作品,在二十世紀末捷克《星期》周刊選出二十世紀捷克小說五十大中,本書名列第二位,小說精彩程度即使跨世紀,仍然躍然紙上,讓人感動萬分。
許是書名的關係,今天一口氣在咖啡廳看完這本小說時,本是寧靜的角落,鄰桌卻落座了兩位歡談親子與家庭事務的女子,蒸騰對辯又語氣高昂的話語,幸好我有了耳機也有了這本書可以遁入,真真是體驗在極度喧囂中的孤獨。
從一位處理廢紙處理的工人的視角經驗出發,當時還多用人工處理廢紙壓製的年代,這樣的工作即使位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,卻宛若一處個人的書城,他盡可在廢紙中挑出當代經典文本啃讀,也能受託找出某些期刊販賣,更能因為某些書商輕賤文本而以廢紙處理的書中,挑出經典的書送給圖書館典藏。
他充分浸潤在文字間,作者把他這樣浸泡在書海的經驗如此描述著:「三十五年中,我的身上蹭滿了文字,儼然成了一本百科辭典–在此期間我用壓力機處理掉的這類辭典無疑已有三噸重,我成了一只盛滿活水和死水的罈子,稍微側一個,許多蠻不錯的想法便會流淌出來,我的學識是在無意中獲得,實際上我很難分辨哪些思想屬於我本人,來自我自己的大腦,那些來自書本,因而三十五年來,我同自己,同周圍的世界和諧相處,因為我讀書的時候,實際上不是讀,而是把美麗的辭句含在嘴哩,嘬糖果似的嘬著,品烈酒似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呷著,直到那辭句像酒精一樣溶解在我的身體裡,不僅滲透我的大腦和心靈,而且在我的血管中奔騰,衝擊到我每根血管的末梢。」
如此活靈活現,充滿意象。
也將人沉入文字堆時,那特有的孤獨感建構出來,那孤獨感是一種旁視經驗,看著書中人物逕自在紙頁浮現演示,明明是獨自一人閱書,卻在文字建構場景間,體驗了自身與作者相輝映的人生經驗。
於是,雖然讀的是作者的文字,脈動的卻是閱書人的生命經歷,彷彿卷宗般一一被調閱,親視著過往生命交會的人事物,鮮活地躍然紙上。
這本書就這樣,一方面說著廢紙工人漢嘉的經歷,一方面也讓閱書者同步進入漢嘉視角,彷彿親身經歷了一切。
在大型機械化還沒取代人力前,世界上存在著在廢紙堆中汲取知識營養,滿手處理紙張而沾染的血垢與雜垢,那被書紙刮去皮膚上的油脂,那成日浸泡在古往今來文人知識血林中,那被世人視若廢紙的書籍,卻在陰暗的地下室中成了漢嘉的天堂。當所有文人躍然紙上,與他談古論今,三十五年的淬鍊,讓他稍微傾身,便能流洩出知識薈萃而出的金黃汁液。
書末,那即將被新型廢紙處理機取代的職場,卻成了漢嘉的墓地。他親手挑選陪葬的書紙與藝術版畫,在即將處理成一個廢紙方塊中,暗藏他的骨血。如同他引用普魯士王后蘇菲˙夏洛蒂對侍女所說的話:「你不要哭,我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,現在要親自去那個地方,…….我將跨越生和虛無的境界。」
漢嘉正親自去驗證老子《道德經》所言的出生入死。
從死亡進入他心中的天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