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車站的告白

那年在南陽街打工，忘卻當年工作內容是甚麼，但記得自己被分配到的小組長與成員，各個都是亮麗帥氣的大哥大姊。能力很強，招生或是活動企劃樣樣都出色。

但我那時不特別傾心帥氣陽光的大學生，反倒對於某位主任特別有感覺。他聰明有手段，治學生很有方法，帶領群組也能產生向心力，但他身上有一股獨特的寂寞感，眼神裡總晾著一種無法被理解的孤單，讓人很心動。

當年，他是有女友的，我也只能默默單戀著。

每天打工完，在熙來攘往的台北車站搭車，得搖晃一個多小時才能回家。

那時，忽然出現一位住在永和的他組成員，陽光開朗運動型的，也會在差不多的時間，一起搭公車回家。車上若有交談，我還是那個開朗搞笑，永遠像是男生哥兒們的女生，喳呼喳呼著。但那樣高張力的語言能量中，我會在對方忽然聊到自己心儀男生的事情時，忽然安靜沉默，彷彿遁入一個秘境，靜靜地咀嚼著那段話語裡無法揭露的那男生的心事。

我喜歡的人，有很照顧他卻很不懂他的女友；有很能旺夫帶動業績，卻不一定能同他對談的女友。

同車的這男生，在我忽然靜默時，很機警地取代了我的角色，開始在我眼前喳呼喳呼地輪替演著我適才扮演的小丑，彷彿要填滿這一小時車程的空檔，不然那尷尬的空白，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處置。

我望著眼前的男生，想起小學那群籃球隊的人。之中也有人這樣，是很貼心，很像一抹暖陽。

某天，一樣打工結束，262從遠方緩緩駛來。

我魚貫地站在排隊陣列，等候上車。才要準備踏上公車，發現那男孩留在原地不動，遂轉頭問他，「不上車了啊?」他靦腆地笑了笑，示意我上車。

沒多想，我便踏上車，選了個靠窗的獨立位子，心裡正想著，終於可以靜靜一個人享受這城市夜景，與回想一日時光時，那男生敲了敲窗戶，我看向他。

「我·好·喜·歡·你·啊!!!」

這是熙來攘往的台北車站，我坐在熱鬧蒸騰的公車內，一個身高超過180的男生，用力吶喊的告白。

瞬間，公車內與公車外，都靜默成一片，車外的人看著他，車內的人看著我，他們都在等下一秒會有甚麼。

但我著實驚呆了。

因為，這過往的同車時光，他不斷敘說著喜愛的，是另一個女孩啊~我記得還幫他出過不少鬼點子餿主意，甚至也看過他彆扭地向那女孩示好過，怎麼今天這告白對象變成我了?

我皺了眉了。

告白完，他上了車，走到我身旁。

「心動了吧?!」

「這樣告白很迷人吧!」

他的額頭都是汗，感覺的到全身的緊張與亢奮。

「ㄟ，我跟你說，我剛是拿你練習，是騙你的啦~~~可是你忽然臉紅成那樣~~」

忽然，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，大抵有著難堪與無法自容的困窘，真的很想在下一站奪門而出。

但忽然的，對著他說:「不要隨便拿這個開玩笑。很過分。」

他不停地道歉，試圖說些笑話緩和氣氛，但場面非常僵。

我也不明白，為甚麼我不下車，好像被定格似的，就那樣坐在位子上，一動也不動的為難自己著。

已經過了他該下車的站，他還繼續坐在我身後那一長排的空位。直到我下車，他走在我身後。

「ㄟ~~ㄟ~~~」

我沒有理會。今天應該沒有多餘能量處理這等尷尬。

我不預備被告白，也沒有心理準備處理這種拿我當練習對象的告白，儘管我一點也不喜歡他。

我好像困頓在，不知道該怎麼收拾場面的尷尬，但明明闖禍的不是我，卻一直想著解圍。

直到走到家門口前，他忽然快步衝向我。

「其實，我真的很喜歡妳。是真的說給你聽的。我真的好喜歡妳。

可是，剛剛自己突然大聲喊了，我自己都嚇了一跳，又怕你當場拒絕我，只好~~~只好~~~~」

關上門，我一句話也沒搭理他。

那時有bb call，他留了道歉的話；也寫了很多紙條。

忽然在某一天，我在補習班與公車站牌再也看不見他。

但我大概會永遠記得，有個男孩，在台北車站的開放空間，像是告白又不是告白的大膽。

然後我會記得告訴我的兒子們，要喜歡就要好好喜歡，被拒絕了也好，被接受了更棒。

但是喜歡一個人，就要善待與珍重自己喜歡人的心情，把心放寬一點，這個過程裡，因為我們的態度，會讓對方記得，原來可以這樣被深深喜歡，原來自己很值得被愛。

那麼，這段記憶，在彼此心中，都是永遠的溫暖。